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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雨了,淅淅沥沥,湿润着初夏的空气,土墙后面,一树石榴花静静地开着。女孩儿站在树下,看花在雨中……
一 、石榴树
我紧紧地拥抱着你。
一个冬天的孕育,一个春天的期待。
你璀璨地开了,以一种耀眼的红,绽放在我绿的枝头。我是如此的欣慰,又是如此地骄傲。每一个经过的路人,都会回头或驻足。
下雨了,小女孩看着你。她清澈的眼睛里,似乎有太多的内容。也许是惊喜、痴迷,也许是赞叹与遐想……
我感到了幸福。是的,因为有你。
突然,我的心微动。某个时刻,我捕捉到了你的去意。我用尽我生命的力量,拥抱、挽留你。可是你去得义无反顾,犹如一道闪电,你挣脱了我的怀抱。
离开我的那一刻,你是如此地美丽而决绝,又是如此的奋不顾身。你扑向了大地,甚至没有回头。
那一阵分离之痛还在,你已安睡在雨水中。
女孩儿眼中的光芒一刹那间熄灭了,我看到了心痛和怜惜。然而,那只是一瞬间的怜惜,之后,她却又有无限深情、向往与憧憬。
女孩儿在雨中,你在她的眸子里。她的眸子里映出了一地的艳红,在下着雨的泥土中星星点点。
为什么,在落地的一瞬间,你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幸福?分离的伤口处,一颗小小的青的果实已经成形,我分明看见了,满是红籽的石榴正向我微笑。
于是,还没来得及悲伤,我已沉浸在期待的幸福之中。
二、女孩儿
村口的公路上,每天都有一辆客车经过。人们坐上去,摇下车窗,向送行的人一挥手,车就载着他们去了远方。
小的时候,我每次看到客车,就想,总会有一天,我也去远方。
我看见石榴花的时候,不知道为什么,总有一份莫名的惆怅。那个雨水淋湿的小院儿,那一树石榴花,那一种义无反顾的飘落,我觉得我会去远方。
离开家的时候,我也摇下车窗,向你挥一下手,说:“再见!”
我看见了你眼神里的落寞,有泪迷住了我的眼睛。
我想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,但我忘不了你的目光,我犹豫着停下远行的脚步,因为我梦了见你遥遥的祝福,也回味着你眼神中的痛苦。
我无法与你分离。
很多年之后的一个端午节,我回老家去看你。我偶然经过小学校的操场,一树石榴花正在角落里开得正红。我又看见了花的飘落,那种断离之后的幸福瞬间弥漫开来。
我让自己朝着远方,往前走。更多的树和风景,挡住了你的视线。
这一次,我没有回头。
三、 归去
我要走了,我的裙子是用宝蓝色的绸缎做的,我已在裙子上绣了彩凤,一双尖尖的缎子面绣花鞋,是我为我的小脚精心做好的。
我早就为这一天的到来做好了准备。
我与你有这几十年的缘分,如今我们的缘分满了,我真的要回去了。
我看见那个下雨的端午节,你站在树下看石榴花,你小辫儿上的五彩线是我给你梳上去的;你塑料凉鞋的带子开了,我用线把它缝好了;冬天的时候,卖糖葫芦的来了,你跟着卖糖葫芦的走了半条街……
你长大离开家的时候,我多么希望你走到很远,我又多么希望你不要走远;我一边说,你要去见见外面的世界去,那样才有出息,我一边想,你走远了我会多么孤独。
我走的时候,一定是舞着这身漂亮的裙裾,飘然而去,那五彩的凤凰会载着我,飞向另一个世界。
你先不要哭,我要教会你给我穿衣服、穿鞋子的方法,以免到时候你慌了手脚让我穿得不舒展、走得不安稳。
我喜欢以这样的方式离开,因为我的走,会是一种到来。有一群人正迎接着我,他们对我的期待,就像你刚刚来到人间时我们对你的期待一样。我与你的离别,是与别人的又一个相逢。
四、 新 生
那是怎样的一种痛?我经过了一夜的挣扎。
十月怀胎,你在我身体里,是如此的平静、安详、温暖、幸福。
外面的世界有太多的冰冷、危险、艰难……,而我,用我的心跳陪伴着你,用我的血脉滋养着你,我不愿意你离开我,我不愿意让你自己去面对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。
阵痛加剧了,我知道你想离开,你已经迫不及待了。面对生命的必然,我无法挽留,也挽留不住。
分离的那一刻,我的痛达到了极限,我的幸福也达到了极限。我看到了天堂,那是我生命中从来没有过的体验。石榴花红了一树,石榴花落了一地。石榴花耀眼地红着,你在我的痛中“哇哇”地哭了。
于是,我来不及回味疼痛,就看到了新生——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幸福。
……
生命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分离。从你离开我的身体,到你离开的我怀抱,离开我的呵护,离开我的视线……离开我心的牵绊——每一次分离之痛,都是一次成长。
多年以后,你要去远方。我站在门前,看你远去的背影。
龙应台说:“所谓父母子女一场,只不过意味着,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。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,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的转弯处,而且,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诉你:不必追!”
下雨了,淅淅沥沥,湿润着初夏的空气,土墙后面,一树石榴花静静地开着。女子站在树下,看花离开树,飘落出最惊心动魄的一刹那间的美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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