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1年11月我由乡下搬到市里定居,虽然离母亲远了,但我时常惦念着她。母亲身体孱弱,甚至弱不禁风,然而母亲很坚强,她辛苦操劳的一生恰是一本读不完的厚重的书。

有年春天的一个下午,我回到乡下,回到母亲生我养我的家。由于工作忙碌,好长时间没有回家看望母亲了。当我推开院门,见到母亲雪染鬓发的那一刻,眼泪竟忍不住打起了转转。我扭过头去,不想让母亲看到我的眼泪,可母亲还是看到了。母亲拉起我的手,安慰道:“哭什么,进屋歇歇,喝点儿水,我去给你下面条!”母亲牵着我来到屋里。儿子的心思,母亲最懂。
母亲当时已年过六旬,退休后照料生病的父亲,照看两个孙子。母亲在辛劳中渐渐地老着,在岁月里坚强地熬着。母亲的身材清瘦,皮肤布满了皱褶,就像我们家胡同里的那棵饱经风雨的老杨树。即便这样,每每我有什么烦恼或不顺心的事,我都愿意跟母亲唠。虽然母亲有时还听不大懂我的事情,但我依然能从母亲的身上获得力量,母亲就是儿子心中爱不释手、眷顾持久的生活书典。

我坐在椅子上,环视着这个我曾经生活的家。屋里静悄悄的,偶尔从灶间传来母亲炸锅炸酱的声响。我的思绪在翻阅,我的情感在升腾,我的记忆在奔涌。那仍然熠熠闪耀着枣红色的炕柜,默默地靠着东墙,在炕上横卧着;地上,一对橘黄色的木箱和一张曾经我写作业用的桌子,并排靠着东墙,在那“站”着,桌上一块燃烧后留下的“黑凹”还赫然醒目,那是我小的时候玩鞭炮不小心烧的。这些家具,是当年父亲和哥哥挖的几个树根子,后来“破”成木料,花钱雇人定制的。记得往家运炕柜的那天傍晚,父亲拉着车,母亲和哥哥姐姐在一旁用力推着,我跟在车后给父亲拿着衣服。炕柜是在距离我家五六里地远的一户木匠家制作的。连绵的土路,让全家人好不容易把炕柜拉到了家。那天晚上,一家人都很疲乏,可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。这个炕柜,才算得上我们家真正意义上的家具!以前家里的桌子、凳子,还有箱子,都是父亲自己钉的,七扭八歪。那时,我有点儿“看不上”父亲做的那些“家具”。母亲看在眼里,说:“你可别看不起,你爸爸做的这些家具,可帮了咱们家大忙了!没有这些家具,你在哪吃饭?在哪写字?衣服装在哪里?粮食装在哪里?没自己过过日子的人,永远不知道日子的艰难!”母亲说的是对的,漫长的人生岁月,我愈加强烈地感受到母亲这句话的厚重。
母亲屋里的墙上,挂着我们家很多年前的一些老照片。往日回到家里,这些照片并没有引起我太多的注意。这次回来,忽然间觉得这些照片是那么的亲切,那么的珍贵,就像一流溪水,淙淙唤醒了我的记忆。
站在照片前,我看到当年姥姥、父亲母亲、哥哥姐姐,还有我,在沈阳中山公园拱桥边照的合影。照片上,拱桥精巧,湖水涟漪。那时我不到两周岁,母亲把我抱在怀里,站在父亲的身边,她的眼里漾着甜美的微笑。看着相片上幸福着的母亲,我由衷地为她能有这样的美好时光而高兴!那时,我们家刚刚搬进现在的老宅才半年多,那是一间经过改造的旧房子,是一间别人不愿意住的把西山的旧房子,可母亲并不嫌弃,反而视它为生活的希望;正是在这个房子里,母亲培育着我们,过出了红红火火的快乐日子。

站在照片前,我看到父母订婚时的照片,一九五三年十一月十三日。照片上的父亲是那样的英俊,梳着分头,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;母亲梳着两条黝黑的粗辫子,一双杏核眼绽放着甜甜的笑靥,淑雅文静。虽然母亲一辈子只在村里破庙念过二十几天的书,但她刻苦自学,参加工作后,能说“三句半”,能唱“数来宝”。母亲多次参加新城子区的文艺汇演,还获过不少奖呢。母亲说:“没文化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没文化还不想学文化!”母亲和父亲相扶相爱,共同走过了四十多年的生活道路,他们几乎没吵过架,即使是在“三年自然灾害”挨饿的时候,家里日子最紧、甚至没饭吃的时候。母亲和父亲始终相互爱慕着、关心着,他们常常把家里仅有的半碗饭、半个窝头或者是盐水煮熟的一碗野菜、一个槐花糠团子收管好,留着给心爱的人,然后看着对方慢慢地吃下,这就是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。生活中,母亲时刻关心着父亲,关心着我们,而唯独没有她自己。母亲是从穷苦中走出来的,但她却是富有的;在单位,母亲要求入党很多年,尽管最终由于亲属原因没有获批,但她高尚的思想情操,奋不顾我的工作热情,关爱集体和帮助同事的美好品德,赢得了区里局里单位领导和同事们的高度赞扬。母亲有着无私的博大胸怀,有着炽热的生活情感,在她的身上,蕴藏着对工作的爱,对生活的爱、对家人的爱、对美好明天的爱。母亲就是燃烧着的炉中煤,她温暖着我们,照亮着他人,消耗着自己,而她却心甘情愿。

站在照片前,我看到当年母亲一手抱着哥哥、一手领着姐姐照的合影。那时我还没出生。母亲跟我说过,这张照片是在沈阳北市场的大好时光照相馆照的。有一年快过春节了,母亲和父亲领着哥哥姐姐去北市场,想买一些年货。可后来听父亲跟我说,那天仅买了几尺布和一斤多的饼干。那时,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“困难时期”,那几尺布给父亲做条裤子,饼干给哥哥姐姐吃了。母亲说,全家人最高兴的事儿,就是在一起,在一起经受苦乐酸甜,即使是清贫的日子。那天母亲最大的满足,就是领孩子们照了一张相,一张值得永远珍藏的相,这是母亲心里的乐事儿。
我正看着照片,母亲端着一小碗的辣椒鸡蛋酱进来了,紧接着又端来一碗面条,这是我从小到大最爱吃的,母亲知道儿子喜欢这一口。
我吃着可口的炸酱面,回味着浓浓的面香。这么多年,母亲做的面味儿始终没变。这碗面,我吃出了小时候的味道,吃出了母亲的一片爱意,吃出了家里暖乎乎的感觉。
那天晚上,我和母亲唠到很晚很晚。母亲唠起了她的小时候,唠起了我的小时候,唠起了我们这个家……听着听着,我竟睡着了。夜里,母亲给我盖了两次被,我在睡梦中能感觉到。我心里清楚,母亲这样做她会很舒心,很满足。这是母亲给我的爱,给我的暖。我翻过身,眼泪流了下来……
第二天一大早,母亲就起来了。我睁开惺忪的双眼,静静地沉思着……小时候,为了这个家,为了孩子们,母亲和父亲遮风挡雨,任劳任怨;现在我已过了而立之年,我应该为这个家顶天立地,为父母分忧解难,让二老过上幸福快乐的晚年生活,这是儿子的责任和担当。
我一轱辘下了炕,来到院子里。母亲在扫院子,我走过去接过母亲手里的扫帚,扫起来……
几十年来,正是母亲的言传身教,让我深深读懂了母亲这本慈爱之大书。生活的道路坎坷蹉跎,但我从未低头,也未曾回头。不是我有多么的坚强,也不是我有多么大的能力,而是我的心中,始终鼓起一股勇气,充满一种力量。这勇气和力量,正来自于我的母亲,一个孱弱的母亲,一个满头银发的母亲,一个没有任何资产可以炫耀的母亲,一个劳累了一辈子、脸和手就像风化的树皮一样的母亲。这,就是生我养我育我的母亲,她身体瘦弱,意志却十分坚强。
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本最厚重最温暖的永远也读不完的书,那就是母亲。
(2022年12月1日修改。今天是母亲忌日,谨以此篇献给我永远怀念的母亲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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