按:《中师生》公众号将从3月9日起连载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黄文斌的长篇小说《凡人故事》。这部长篇章回体小说,共八十回,总43万字。讲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三个初出茅庐的中等师范生的工作爱情故事。

《凡人故事》
——爱情之花虽然珍稀,却总有人将她苦苦寻觅;只求有生幸得一遇,领略那千般袅娜、万般旖旎。
第二十回:教音乐坳村变风气 学吉它师生谈情感
不知不觉故事已经到了二十回,按文理该来个小高潮了,可惜本书所写无非凡人凡事,实在没什么让读者心跳加速的大场面,又不敢大言欺人,只得继续老老实实记这些鸡零狗碎。还请读者先生见谅,咱们书接上回。
肖琴走了。一场大水一场沙,一朝天子一朝臣,李姬顺理成章调到了坳村小学,也不出所料地住进了肖琴原来那个房间。按下不表。
且说新学期课程表出炉,杜玉磊除了五年级语数,还兼了五年级体育、音乐、美术、班队,每周二十三节课。星期二上午第三节是五年级音乐,课间操杜玉磊找到李姬老师,向她借学校的三用机和音乐教学磁带。
李姬跟大家是老同事了,只因自以为这次进村完小路数不正,一时还有点矜持。
——这其实是李姬想多了。世道如此也不是一天两天,人们早已见怪不怪;再说,刺没扎进自己肉里,谁会去挑它——
不管怎么说,李姬见杜玉磊来借这些教具,就想趁此活络一下同事关系,笑笑道:“杜老师,你是把坳村小学当成实验小学了吧。”老师们听李姬奚落杜玉磊,果然来了兴致,都放下手里的事情。
“这话怎么说?”杜玉磊一时没转过弯来。
“还没明白呢?”李姬笑道,“坳村小学有这样上音乐(勒)课的吗?”
杜玉磊道:“那坳村小学的音乐课应该怎么上啊?”
颜主任接茬道:“不是怎么上,是根本没有上。我们这种层次的学校一般只有语数正经上一上——体育课倒是可以放一下鸭子。”
“例会上刘主任不是一再强调必须按课程表上课吗。”
“会上的话也能信啊!”大颜说完发现嘴快了,又补了一句,“当然不是全不能信。”亡羊补牢的转折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喜剧效果,大家顾不得刘主任就在现场,都笑起来。
刘主任虽然愠恼,但也明白二把手的尴尬——不摆一下谱吧似乎没威信,要摆吧还真怕没人鸟自己,因道:“乐吧乐吧,只当我不存在。”李姬预期效果已经达到,不想玩过了,笑道:“谁敢当你老人家不存在,还指望着主任大人下学期帮我少排两节课呢。”大家附和道,就是就是。刘主任笑道:“行,大家都少排两节,多出的课我来上。”大家又乐了。
没有教学磁带,杜玉磊只能是啄木鸟上树——全凭一张嘴了。
孩子们不懂杜先生的烦忧,一见他出现在教室门口,立即节奏整齐地喊道:“音落课、音落课。”凡县人把“音乐”读成“音勒”,“乐”又发“落”音,杜玉磊也是到师范后才纠正过来的。
杜玉磊见巫小倩那得意样,知道是她鼓动的,笑道:“杜老师孤陋寡闻,从来没听说过‘音落’课。小倩,你是文体委员,教一下老师,‘音落’课上什么的?”巫小倩心虚地道:“杜老师,我们是不是念错了,是‘音勒’,不是‘音落’?”“可是杜老师只会上‘音乐’,不会‘音勒’呀。”杜玉磊板书“乐”,又标注了两个音节,“同学们,‘乐’是个多音字。一个读‘lè’,快乐的‘乐’。”他在“lè”后面写上“快乐”,“一个读 ‘Yuè’, 音乐的‘乐’就是这个读音。”他又在音节后面写上“音乐”,“但一定没有‘luò’这个读音。”
“音乐,音乐……”巫成凤轻声念了两遍,“杜老师,我怎么觉得‘音乐’比‘音落’更拗口呢?”杜玉磊道:“这跟我们之前不习惯问好一样,叫入主出奴。”大家不懂:“什么是入主出奴?”杜玉磊道:“比如说,音乐读成‘音落’或‘音勒’是你们先接受的一种观念,虽然是错误的,还像个主人般大模大样存在你的头脑里,这就叫是‘入主’——先入为主。当另外一种观念冲击进来,比如你们现在知道这个词应当读‘音乐’,还是会受到原有观念的抵触和排斥,反而觉得它拗口,让它像个奴仆一样畏首畏尾,这就叫‘出奴’。”
巫佳宏道:“杜老师,刚才多读了几遍‘音乐’,现在觉得顺口多了,它是不是已经成为我的主人了?”大家听说都笑了。
杜玉磊道:“是的。只要勇于辨明对错,虚心接受新事物,纠错并非难事。大家还记得第一节课,杜老师帮你们矫正的一个读音是什么?”
大家都记得:“白。”
杜玉磊道:“没错。‘白’读成béi 不止你们,凡县人都这样读的,可是我们轻松地纠正了;所以,把错误的‘主子’赶出大脑并没有那么难。当然,错误的主子不仅仅是不标准的发音,还有许多错误的思想、观念,这些更难纠正。” 巫小倩举手道:“我有个想法——在班上开展一次‘斗地主’活动?”“什么是‘斗地主’?”孩子们兴致勃勃却不明就里。杜玉磊也饶有兴致地等着她的下文。巫小倩热切地看着杜老师:“很多字我们习惯读错,就像头脑中的顽固地主,‘斗地主’就是发现谁读错了立即揪出来批斗。”“很好!”杜玉磊非常赞成,“我建议这活动可以推广到全校。”“要是发现先生读错了呢?”大梁问道。“当然也要‘斗’。”杜玉磊不假思索地道,“身上有虱子还不欢迎别人捉?下面,我们把‘音落’这个奴仆放到一边,请同学们拿出语文课本。”
“啊,为什么?”全班同学齐刷刷一副大失所望的表情。
杜玉磊强忍住笑:“这都什么表情!有什么不对,以前不都这样吗?”
“以前这样,可是我们以为现在不会这样了啊。”大家沮丧地开始翻书包。
“好了,不用翻了。”玉磊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,“老师跟你们开玩笑呢。”
“我就说杜老师会教我们唱歌的。”小倩又有点得意了,“你们不知道杜老师唱歌有多好听!”听过杜玉磊唱歌的同学不想让她独享这份尊荣,不服气地道:“我们也听过!”
“音乐是非常高雅的艺术,要登入这座艺术殿堂绝非易事。”杜玉磊的神情严肃起来,用手势示意同学们安静,“老师也只能在外面领略它的宏大;不过,可以带你们找到通向殿堂的路径。”
同学们仿佛被带到了一座云遮雾绕的巍巍高山面前,领略到雄伟,却也感觉迷茫。杜玉磊醒悟过来,笑道:“千里之行,始于足下。我们先从识谱开始。”
“什么是识谱?”同学们还是不懂。
小倩学吉它时杜玉磊有教她,道:“就是‘哆、唻、咪……’”
“对。‘哆、唻、咪、发、嗦、啦、唏’,这些叫唱名,唱歌一定要学会识谱。识谱就像识字,会识字什么文章都能自己读,会识谱什么歌都能自己唱。”小良举手道:“是不是就像老山羊说的,‘只有自己种,才有吃不完的菜’?”
“嗯,有相通之处。现在你们想不想学识谱呢?”
大梁道:“我想学识谱,但也想学唱歌。”
杜玉磊知道识谱枯燥,先用歌曲调动孩子们的热情也好:“先学歌也行,但识谱也是必须的。你们想学什么歌呢?”
“《便衣警察》开头那首歌。”大梁率先道。
“这首歌叫《少年壮志不言愁》,是这部电视剧的主题曲。行,我们今天就学它。”玉磊叫小倩去他房间把吉它拿来,自己先把歌词抄在黑板上。
“好勒!”小倩小跑出去,歌词才写两句,她就喘着粗气回来了。玉磊笑道:“歇口气,哪里就差这一下。”
也许是学校太久没有歌声了,以至于杜玉磊一节普通的音乐课产生了意想不到的震撼效应。其他班级,尤其是中高年级的学生都闹着要杜老师给他们上音乐课。
老师反映到巫校长那里。巫校长权衡了一下,没什么不妥,让刘主任找杜玉磊商量。“实在不行,叫他至少先把六年级的担起来。”巫校长算定杜玉磊不会轻易接受,又补充道,“超课时补贴也可以适当考虑。”
第二天散步的时候,刘主任试探了一下。
“没问题啊——只要不冲课,我都可以。”玉磊笑道。
刘主任没想到杜玉磊答应得这样利索,心里反倒有些不爽。他的预案是杜玉磊先回绝,然后说自己可以帮他争取到超课时补贴,于是杜玉磊感激地同意了。
颜会计听见刘主任刚才说“音落”,想起一件事情:“刘主任,你读‘音落’,没学生斗你地主啊?”
刘主任一头雾水:“斗什么地主?”
玉磊知道孩子们纠错纠到了颜会计身上,笑道:“他们是不是斗你了?”
“那还不是!都斗过几次了——‘sòu(少)年’、‘béi(白)色’,巫小倩还告诉我,这是你们班开展的‘斗地主’活动。”
“这个我也碰到,只没说叫斗地主。”刘主任道,“有一次我说‘江河fú(湖)海’就被他们斗了——这场运动是小杜发起的吧?”杜玉磊笑道:“还真不是——始创是巫小倩同学。不过,表示了支持。”李姬道:“‘斗地主’好是好,就是当时面子上难过。”大颜道:“就是。再说也不是我的错,老师那时就是这样教的。”杜玉磊道:“不管谁教的,错了改正总不是坏事。”大家说也是。
这以后,其它班级的学生都叫杜玉磊“音乐先生”。音乐课上,杜玉磊以教课本上的歌曲为主,有时也应学生要求教一些台湾校园歌曲和流行歌曲,每节课还留出一部分时间教他们识谱和乐理知识。一时间,全校悄然掀起一股音乐热。课间、校外,时时处处能听到孩子们欢快的歌声;小倩等几个识谱能力强的孩子还喜欢炫耀式的唱乐谱。学校仿佛织就了一张无形的音乐网,歌声通过网线在每个学生心里产生震荡、共鸣。
这种风气还渐渐影响到老师和社会青年。小伙子有事没事爱吼上一段“我曾经问个不休,你何时跟我走……”;小媳妇背地里也会哼几句“左手一只鸡,右手一只鸭,肩上还背着一个胖娃娃呀……”;老一辈的又唱起了熟悉的“想当初,老子的队伍才开张,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……”。
学校音乐氛围浓起来了,小倩学吉它的热情更高,每晚都先到杜老师那学一个小时再回家做作业。玉磊又送了她一本《吉它入门》和《吉它弹唱新歌》,让她有空自学。
这天,小倩哼着《甜蜜蜜》的调子“咪嗦啦咪……哆唻哆唻嗦咪……”,轻快地来到学校。到了杜老师房间门口,感觉里面动静不一样,小倩忙住了嘴,轻手轻脚进去,见杜老师被几个老师围坐在床上,正在弹唱一首新歌。大颜见杜玉磊如痴如狂的神情,悄悄向众人笑道:“你们看杜玉磊这样子像不像神汉在降仙。”刘主任、颜会计正要附和,被李姬用手势制止了,她等玉磊唱完道:“大颜说这话就外行了,人家这叫投入——杜老师,你的心在等待什么呀,那么深情!” 玉磊随口道:“等待戈多。”刘主任道:“什么‘哥多’,是‘妹多’吧!”大家呵呵乐了。
颜会计见巫小倩站在后面,笑道:“真来了一个妹呢——不过这个妹还没熟,可不能尝哦。”后面半句话他声音压得很低,为了掩饰,又提高八度道,“下面是授课时间,请勿打扰。” 大颜不懂是不是接颜会计的话,笑道:“杜先生,要不要我们回避呀。”
“颜老师,你不觉得自己这副嘴脸很可憎吗?”玉磊忍无可忍,毫不留情地道。“真是的,”李姬也表示厌恶,“这话是有点过了!”“一句玩笑话而已,不要上纲上线嘛。”刘主任可能觉得这话题是因自己那句话而起,出来圆场道,“不过我们也该退场了,人家师徒要开始练琴呢。”
“无聊!”玉磊看着他们的背影,联想起上次动员余小山回来时他们说的话,“无聊之极!”
“就是,还以为我听不懂呢!”巫小倩从口袋里拿出一打蜡烛放桌上,“我爸说晚上学吉它很费蜡烛——您刚才唱什么歌,那样专注。”
“刘鸿的《站台》。无论唱什么歌都必须专注,不但要专注于词曲,还要专注于歌曲表达的情感,不然就像唱书歌一样无味。”
“嗯,我唱歌就经常很没味,干巴巴的。”
“能体验到无味也是进步,任何技能水平都是螺旋式上升的——无味到有味;有味到又感觉差点什么味;循环往复,最后才是快乐的滋味。”
“可是我刚才看您的表情并不是那么快乐,反倒像是很忧伤的样子。”
“这还真是个复杂的问题。”玉磊笑道,“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。自己把情感分为快乐和悲伤两大色调,却似乎并不完全趋此避彼。有时还把忧伤当成一种特别的需求——‘少年不知愁滋味,为赋新词强说愁’;当作一种特别的美——‘撑着油纸伞,独自彷徨在悠长、悠长又寂寥的雨巷,我希望逢着一个,丁香一样地,结着愁怨的姑娘……’。俄国伟大的音乐大师柴可夫斯基,他的代表作品就叫《悲怆交响曲》。这部作品是世界音乐殿堂中不可多得的瑰宝,能让所有的听众悲伤、忧郁,为之感动,为之流泪。世界上伟大的文学作品大多是悲剧,《哈姆雷特》《 奥赛罗 》《百年孤独》《罗密欧与朱丽叶》《巴黎圣母院》……”
“人们一面叹惜主人公的不幸遭遇,一面却读之不忍罢手。人们从这些作品中体验悲伤的情绪,而且体验得越充分,内心就越感动,情感就越满足。这种时候,忧伤和快乐几乎又趋同了。人的情感就是这样理不清——情感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可能是人与其它生物的重要区别。嗨,跟你说这么多干嘛。”玉磊为自己在一个孩子面前说这些话感到可笑。
“我好像也明白了一点呢!”小倩认真地说,眼神里果真流露出复杂的光彩,显示她内心胶着多样的情感,“老师,您这样博学,真令人羡慕啊。”
“积土成山,积水成渊;多是由少累积而成的。你这么聪明,只要有恒心,一点一滴学起,将来完全可以超越老师。”
小倩道:“老师,您真地认为我聪明吗?”
“当然是真的。老师不骗人。”玉磊拿了一本《唐诗三百首》给她,“尽量多背,努力体验诗中的情感;读完再来换《宋词三百首》——知识可以让人变得更快乐的!”
小倩接过书,又指着上面另一本书道:“我还想借那本——”
杜玉磊见她指的是《罗密欧与朱丽叶》,犹豫了一下,还是拿给了她。
“谢谢!”小倩心满意足地收好,“老师,吉它我们今天学什么呢?”杜玉磊道:“先把《甜蜜蜜》弹一遍我听。过关了就开始学和弦。”

作者:黄文斌,笔名:土村人。1988年毕业于福建南平中等师范学校。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(图片来自网络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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